228 記述 (內文)
Story
〈算命〉
爺爺盯著象棋盤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但我知道只要再等一下子,他就能給我一步措手不及的棋。時間好像沒有在走,但是每一盤棋間,都可以看到爺爺臉上出現新的皺紋。
1947 年春天,一群從屏東搭火車北上聲援的年輕人在中途途經台南縣隆田火車站時遭攔截,士兵以不法集會結社名義執行逮捕,全數關至郊外一座倉庫。當時門口有幾個持槍士兵看守,每天幾個年輕人被带出去,再沒回來。
士兵說是審判,其實大家都知道只有一種下場。想到日子就要走完,林邊至今仍不記得自己確切的出生地,幼時父母雙亡,小學畢業後到處當學徒,什麽工作都做,全是為了生活。「算命說我這輩子活不過三十歲,也就是多估了幾年。」林邊心想,一會兒注意到有個士兵不斷朝自己看。沿著視線,林邊目光落在手上戴的日本 SEIKO 精工舍手錶,那是以前做私貨生意時給自己留的一只舊錶,其實不值幾錢,但手錶確實少見,這倒讓他有了想法。
又過了一天,士兵還總不時瞄他手腕上的錶。那晚夜深,林邊悄悄靠近士兵,脫下那只精工舍手錶順著放入士兵的外衣口袋,然後安安靜靜坐回原來的地方。士兵摸摸口袋,看著他。過了很久很久,忘了是半夜或清晨,士兵小聲叫醒半睡半醒的林邊,領著他打開一扇小後門出了倉庫,拍拍肩膀示意他快走,然後立刻回到倉庫把門帶上。
不知道被關了幾日幾夜突然被放出來,林邊看著室外荒涼,沒有人煙,沒有燈,沒有車,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他只能跑,一直跑,沒命的跑,眼淚和鼻水不受控制的往後流。原來自己這麽害怕,害怕這個夜晚,這種貧窮,這樣的時代,這些沒得選擇的疼痛,害怕自己真的迷迷糊糊活完了。狂奔的黑影不斷拉長,啃食速度和時間,甩不掉的恐懼似乎要埋葬他。林邊只能不停地跑。
每次下象棋我都選紅色,雖然大家說晚輩要下黑色。這是我和爺爺的默契,他知道我喜歡紅色,總會先說自己要黑棋。挪了挪椅子,爺爺繼續盯著棋盤,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慢慢把紅兵向右挪了一格。「阿公!你是黑色啦!」我大笑。現在想起來,那是對爺爺最後的印象了,記憶差不多就斷在這裡。
後記:故事很長,爺爺後來到麻豆做生意,結婚之後和奶奶一起上台北開火鍋店,那又有另外的事蹟,真的很神奇,有空再寫寫。
兩人都有算命經驗,一個說命剋親人,一個說早逝,反正我不信,現實也不買帳。
爺爺晚期有糖尿病、口咽癌和失智症,有次獨自從新店走路到三重,突然在馬路上清醒,才自己搭計程車回家。後來住院時因為身體功能失常,喉上被開了孔,每天需要機器定時抽痰,我只在旁邊看過一次。那段心疼的時間裡沒有看過奶奶哭,但是每到例行治療時間她就會離開病房,到陽台待一會,等結束才進來。
多年前父親曾經開車帶爺爺回鄉尋根,看著那些大大小小有貴有便宜的靈堂牌位,爺爺流著眼淚對父親說:「我一生為了生存,沒有選擇,可是如果人死後還要分富貴貧賤,我不要,我只要落葉歸根。」我想,這就是我要為他記住這些故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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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以前的資料,看到這篇十年前為爺爺做的紀錄,他離開多久已經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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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ed on 2022/01/23 01:38:16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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